亚洲象

记者调查春耕野猪和农民

发布时间:2023/5/29 17:40:37   

交汇点讯一头数百斤重的野猪疯狂摇摆小尾巴,毫不惧怕来往行人,甚至主动迎上去讨要食物,不少市民向其投喂瓜果皮、包子、菜叶——最近半年,在位于南京鼓楼区的八字山公园,这样一幅奇怪的画面时常出现。出于市民安全考虑,3月24日,民警捉住这头野猪交给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经观察评估后,动物园将适时送野猪返回大自然,放归地点暂定为南京浦口区老山国家森林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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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区野猪送归山林本无可厚非,可野猪也是山林周边农民“眼中钉”,为此南京浦口在江苏率先为全区购买野生动物致害险。去年秋收季,本报记者走访南京溧水、江宁发现,野猪侵害农田问题频频发生,农田受害程度较往年陡增。野猪拟被划出“三有动物”名录后的第一年春耕,其与农民的“土地之争”有何新情况,各地政府探索出哪些办法,还有哪些问题待解决,记者进行了回访。

野猪本不该是农民“眼中钉”

“两头野猪圆头长嘴尖耳朵,无比淡定地从田埂上走过。真别说,还怪可爱的。”3月27日,看着朋友圈里附近村民发的偶遇野猪的短视频,今年49岁的南京市溧水区晶桥镇于巷村村民陈敬鹄觉得:“这家伙要是不伤庄稼,我们也能和平共处。”

春季,野猪对水田不感兴趣。“春天山上有吃的,水稻苗可不香了。”陈敬鹄告诉记者,秋收季,庄稼就无法幸免于难。年秋季,受野猪侵害,陈敬鹄一家承包的多亩稻谷少收约4万斤粮食。

今年春耕,农民开荒旱地种花生红薯、开辟林地种竹子等明显减少。“山上开荒种的竹园根本没有收成。”去年,72岁的于巷村村民谢巧云在山上种了一亩地竹子,一根春笋也没尝到,今年索性不种了。陈敬鹄在离山坡约米的坡地上也种过半亩地西瓜,只从野猪嘴里“抢收”到两个半生不熟的西瓜。“人类搬近野猪,对我们和对野猪,是双损。”江苏省林业科学研究院森林生态所副研究员丁晶晶认为,过多土地被开荒,不仅破坏生态,野猪天然口粮来源也会缩减,山上没有食物,野猪下山侵害农田的频次也会增加。

生态环境保护和农民利益保护不是单选题,我国有些地方已就此实现共赢。在江苏泗洪县,得益于洪泽湖湿地鸟类保护工作,保护区周边农民会打造专门的“鸟坑”,成为供摄影爱好者观赏鸟类的极佳场所。通过观鸟,农民发展起集吃、住、游于一体的生态旅游项目。

即便无法实现共赢,至少可以降低野生动物对农田的侵害,赔偿农民因此损失的经济收入。云南较早进行探索,“十三五”期间,云南省级财政累计筹集资金2.4亿元,支持全省16个州市开展野生动物肇事公众责任保险工作,累计核定野生动物肇事保险案件13万余件,兑现保险金2.97亿元。去年6月,在亚洲象必经之路、有空旷区域的国有林地,云南建设的总面积亩大象专属“食堂”开始“营业”,有效降低大象踩踏、偷食农民庄稼的可能性。

生态保护与农田收益何以兼得?江苏还有较长的路要走。

去年,家住南京浦口区汤泉街道龙井社区的韩岫岚一家种植了玉米、花生、红薯,共计约亩,但辛苦一年收成惨淡。“不知找谁补偿,更担心今年继续受野猪侵害。”韩岫岚说。今年春天,野猪又频繁“光顾”韩岫岚种植的30亩二月兰苗圃。“有时真恨得牙痒痒。”汤泉街道一共14个村(社区),8个村(社区)毗邻老山,街道区域内农民共计种植4.03亩苗圃,品种以雪松、广玉兰、红叶石楠为主。汤泉街道农业办公室何成山介绍,去年街道农民损失户均约元,整个街道约10万元,较往年明显增加。即便损失惨重,“吐槽”不断,韩岫岚还是乐意给记者看她朋友圈里的野猪行踪,人类对野猪这个“动物邻居”的好奇心和分享欲不减。

晶桥镇农业服务中心工程师虞清明从年就对接农业大户,镇上农民情况他都“门儿清”。虞清明坦言,十几年前可能还有农民非法捕猎野猪,随着镇上持续宣传野生动物保护理念,同时受疫情影响,食用野生动物的危害深入人心,近年已几乎没有农民捕猎野生动物,只要能弥补农民损失,他们和野猪的关系并非“你死我活”。

记者采访南京溧水、浦口、江宁等地农民发现,购买保险、获得赔偿成为农民的普遍心声。从事野生动物相关研究18年的丁晶晶认为,目前针对野猪侵害农田,地方政府引入商业保险是较为切实可行的办法。

南京浦口率先探索“江苏办法”

溧水区农业大户陈敬鹄翘首以盼的“野生动物致害险”今年恐怕难以到来。3月25日,负责溧水区农业保险的工作人员坦言,暂未收到农业保险中增加野生动物致害内容的消息。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浦口已率先试点探索“江苏办法”。3月3日,南京浦口区的农民迎来好消息——浦口区在江苏率先启动野生动物伤害政府救助商业保险机制,实现野生动物致害损失由政府投保和保险“买单”。只要是在浦口区域内发生的野生动物致害情况,均可申请理赔。农业农村部门相关工作人员透露,这一模式有望在江苏推广。

此前,农民不是没试过“土办法”,但最后都以无效收场。3月28日,在老山山脚底下,记者看到,韩岫岚家的承包地外围新修建的钢铁材质的围挡有近一人高,“地下还有30厘米长,以防野猪用鼻子拱开,围挡全长有米,耗费15万元,希望可以用个五六年。”站在田埂上,韩岫岚指着旁边的蚕豆苗说:“但还是偶尔有野猪找空子钻进来,真拿它们没办法!”还有农民想到过用炮仗声响驱逐、用稻草人“值守”农田、插彩旗围彩带等各种“土办法”,都不管用。“野猪聪明得很,一段时间后,就知道这办法对它不构成实际伤害,也就不再害怕。”

实际上,在法律条文中,农田受野生动物侵害,应如何赔偿,不是一笔“糊涂账”。《江苏省野生动物保护条例》规定:“因保护国家和省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受到人身伤害和财产损失的,可以向所在地县级人民政府野生动物保护行政主管部门提出补偿要求。经调查属实并确实需要补偿的,所在地县级人民政府应当给予补偿。”

但该法律条文落地有难度。“地方规范性文件应有具体的补偿机制,细化到直接损失和间接损失,这样地方立法便于操作,才能真正将赔偿落到实地。”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吴卫星认为,申请程序性问题,如农民应向谁申请补偿、申请后处理期间都应明确。记者采访发现,县级政府理赔难点主要有两点,其一是无专业团队,调查、取证、定损难;其二是,地方财政需预计支出,例如,年底就要做好年财政支出申请,然而野生动物致害损失难以预判。

“在不修订法律条文的情况下,政府出面购买商业保险很好地解决了条例在现实操作中的难点。”浦口区农业农村局森林防火办主任吴飞飞介绍。浦口区野生动物致害保险生效时间为年3月3日至年3月2日,总保障金额为万元,平摊到每个人,几乎单人保费仅需花费约0.5元,保费全部为政府财政支出。对于野猪、獐子、野鸡等野生动物侵害农田的情况,目前理赔标准略高于农业保险,例如,水稻成熟前受侵害,按元每亩理赔,成熟后按1元每亩理赔。浦口区经济作物以苗圃为主,树木受野生动物侵害按照市场价值理赔。

“上规模的农业大户有较强自然灾害、野生动物致害保险需求。”合作保险公司之一、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浦口支公司农险业务部经理邬超然介绍,目前他们正在浦口区发放一封信,告诉农民野生动物侵害农田可申请理赔。一旦产生损失,农民应及时报告给社区、街道,并准备好身份证、权属证明等材料,有条件的可以注意保留一手照片,保险公司定损工作人员将在24小时内抵达现场。

恰逢盛放期,韩岫岚家种植二月兰苗圃,几乎一半都开得“无精打采”。凑近看,地面斑驳,一块块乒乓球拍大小的湿漉漉的草皮向外翻开,二月兰连根裸露在外,地面猪蹄印记清晰可见。拍摄时,记者都不忍再踩到二月兰,小心循着猪蹄印走过。龙井社区就在老山山脚底下,傍晚时分,村民出门,遇见八九头野猪散步早已不是新鲜事。护林员有时晚上十点左右下班,需要格外小心,生怕与野猪正面冲撞。“正好收到村里通知,说帮大伙都买了野生动物致害险,我这就问问二月兰的损失怎么理赔。”韩岫岚拍下野猪留下的“残局”说。

“生态在变好,但还不够好”

“这山上以前还有狼出没。”在采访中,记者发现50岁以上的村民几乎都会这样感慨:“后来国道、高楼、立交桥建起来,周边城市发展起来,狼走了,野猪来了。”

近年,随着生态环境改善、对野生动物保护力度的加大,野生动物种群呈逐步上升趋势。南京老山森林覆盖率超过80%,是众多野生动物的栖息地。浦口区内有主要野生动物种类种,其中鸟类品种种,两栖爬行类12种,哺乳类27种。

野猪数量激增。浦口区村民韩岫岚今年60岁,她亲眼看着野猪“家族”壮大,村里连小孩子都知道野猪繁殖习性——“两年生5窝,一窝产8仔。”为“摸清”南京野生动物“家底”和更好保护野生动物,南京市绿化园林局与江苏省林业科学研究院共同布设台红外相机。丁晶晶介绍,尤其浦口、江宁、溧水以及紫金山附近,野猪出没频率较高。

保护生态早已成为社会共识,“生态”相关话题已连续5年写入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保护生物多样性,推进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建设,要让我们生活的家园更绿更美。”年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这样写道。

“野猪种群数量急速增多,说明生态在变好,但还不够好,因此尚未形成较完整的食物链闭环。”南京浦口区林业站站长郑爱春介绍,野猪缺乏狼、虎、豹等对生态环境要求更高的天敌,但区域内野猪数量是否超过国家林草局规定的每平方公里两只的标准?面对这一问题,目前全国各地几乎都还拿不出系统调研报告。年至今,老山附近进行了持续3年的野猪种群病害监测,为此南京林业站共布设23台红外相机。从今年4月起,南京市浦口区农业农村局将与江苏省林业科学研究院合作,在浦口区的老山范围内进行系统调研,在野猪经常出没的路口再布设45个红外相机。“调研报告将成为老山区域内野猪种群调控的重要依据。”

“调控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生态。”丁晶晶告诉记者,野猪数量如果过多,不仅会侵扰农田,也会伤害山上的濒危或珍稀野生植物。在没有天敌的情况下,若继续放任不管,也有可能造成野猪泛滥成灾。发情期的雄性野猪、哺乳期的雌性野猪攻击性增强,一旦野猪伤人事件增多或过分破坏农田,都有可能逼迫农民“自己动手”,这会导致“双输”局面。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救护中心技术主管陈月龙介绍,农民非法捕猎野猪本身就是违法行为,还有可能“误杀”其他国家珍稀动物,届时将会是“错上加错”,对野生动物保护工作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失。

去年12月10日,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发布的《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征求意见稿)》中没有出现野猪,拟从“三有动物”名录中删除野猪,释放出科学调控野猪种群数量的信号。不过多名生态专家均表示,种群数量调控只是暂时权宜之计,继续加大生态保护力度,建成生态闭环才是终极解决之道。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刘春/文滕升智/摄

部分图片来自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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