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从一个静谧的上午开始世界保持着绝对安静就连持续了月余的大风——似乎是为了讨好孩子们,也消失匿迹是啊,谁会不喜欢孩子呢?即使有时候他们会成为让人头疼的存在天空悬在窗口外,一动不动湛蓝而深远。金银花的枝条伸在虚无中偶尔摆动一下,那摆动透着慵懒和安逸,仿佛突然之间一个新的世界打开了大门,而昨日狂风、阴云不过是一场幻梦母亲常说“八十不结婚也是个孩子”望着窗外,我想着孑然大半生的自己不知道自己与这个节日是否还有一点关系。轻抚脸颊,一夜间颌下的胡须就冒了出来,手掌被刺的有些疼/06/01
鹧鸪这只鸟它是一个神奇的词,在北方在我的生活中,它从不具象呈现带有隐身的能力,但我知道它一直在虽然我并不知道它的样子,是更接近麻雀还是接近夜莺,又或者谁都不像它就是它,也只能是它它是一只喜欢鸣叫的鸟无论白天夜晚,它在黄昏时的路口对着几个坐了很久,站起身来的人鸣叫曹邺诗里的离愁就浓重了几分;它在李璟李煜父子的词里鸣叫,父子俩的愁绪就粘稠了几分;它在李白、刘禹锡、温庭筠、张籍、辛弃疾……在数不清的人生活里鸣叫,在唐宋诗词里山水画中鸣叫,叫醒了无眠的夜色叫疼了离别的愁苦,叫寒了茫然的剑气叫出了一个诗文鼎盛的唐宋盛世它是一个神奇的词,在北方在我生活的地方,它并不存在现实中只是作为一个词,一种从未见过的鸟儿存在着,但我总能听到它的鸣叫从一本书中传出,引人遐思竟心生期待,有一天会不会有一只小鸟从其中飞出来/06/01
一只苍蝇它在我头顶爬,在我脸上爬将一个梦爬成充斥抓挠的欲望,将一个早晨爬成惺忪的愤怒。对此我却毫无办法,它黑色的、长满刚毛的六肢如钩的爪尖,在翅膀的帮助下总能轻易地勾起我的怒火我不得不承认,对于它我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它将我从凌晨七点尚未完结的梦里拉出来,扔在晨曦寂静的沙滩上,不时地挥动一下手臂似乎是在和这个早晨频频打招呼,证明我还清醒地活在这尘世上对这个小东西我毫无办法它弱小,无力,可却无处不在它有一对翅膀,这使它行踪不定,难以捕捉你不知道它何时出现,又何时不见它充满生活,却无迹可寻它让人烦恼,却无可奈何是的,对于这个小东西我毫无办法……/06/02
烈日抒情我想描述烈日,在此刻在午后三点,它还不叫夕阳,不叫落日尽管我知道它会成为,一如世间所有事物最终都会。就像此刻它高悬在空中,播撒足够的热但我知道,这是假象,在午后三点它自己开始陷入虚弱在烈日没有成为夕阳之前美是个与它无关的词。它蒸发我体内的水分同时挤出多余的盐,使我趋于干燥具有了易燃属性,却在靠近临界点时及时收回一部分热量,使我能够在烈日下进入一种危险状态,在死亡与生存的夹缝间残喘所有叶子向下垂落,鸟鸣声也是,落在地上激不起一粒浮尘风并不能带来凉爽,只是把汗水迅速吹干为新冒出的汗水让路。我知道最终我会活下来,在时间的流沙中烈日正在向夕阳靠近,它终将老去坠落,而生命永恒/06/02
?梦见绿皮火车固执地敲打着铁轨在荒野中沉稳前行,我能看到远处一些村庄缓缓向后移动,有人在村庄外忙碌着。那些陌生的植物,山水都是南国的风味阳光是突然消失的,然后火车就一头扎进了雨里,仿佛是一场阴谋雨水张开着口袋,等待着前行的一切进入其中。看着雨水从玻璃上滑下由线到帘幕,再回到线,回到一无所有阳光再次普照大地火车在站台上停靠,城市的或是乡镇的小站,然后放下一些人再带上一些人,继续前行一些人在车上熟悉了,下车时笑着挥手告别一些人上车后开始与车上的人搭讪哐当哐当,单调的声音在耳边响着一次次进入雨里,又一次次从雨里冲出一次次被阳光照耀,又一次次失去阳光的恩宠一个白昼过去了,一个夜晚过去了一切似乎都是重复,却又有了一些不同南国的味道淡了,一些熟悉的事物开始浮现忽然想起多年前坐在火车上三天三夜从南国回到故乡,在凌晨梦与清醒的缝隙里,那列绿皮火车挤了出来还是当年的样子,还是那样固执的速度那些南国风景依旧,只是我已无法找到坐在车窗前张望远方的自己/06/03
端午帖昨日暴晒产生的虚脱感在一夜沉睡后消退。中药汤放在床头散发着令人生呕的苦味,我需要不断给自己打气才能够鼓起勇气将它一口灌下,用以缓解肠胃带给我的痛苦。用一种苦疗愈另一种苦,这似乎是生命的常态高温仍在持续,春来的干旱使万物萎靡。麦子们早于往年成熟,或是死亡收割机整装待发,镰刀在仓房里生锈儿时的咸马口鱼和玉米面饼子在岁月深处发霉变质,成为一处不可触碰也无法触及的疤痕想到遥远的荆楚之地,想到那个人悲愤跳进汨罗江里的身影,想到游鱼们在水底为一粒糯米争抢。母亲说昨天忘了去割几棵艾蒿回来,我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望着窗外被点燃的天空,嘴里是刚喝下中药后满满的苦味/06/03
失眠从昨晚的失眠中挣脱出来仍然心有余悸,燥热、不安,以及隐隐的愤怒,令停电的夜晚漫长难捱望着连成一片的黑暗,望着一直守护信念的孤岛被彻底吞没醒来时,天空阴沉着燥热仍在,失眠遗留的疲惫仍在双眼滞涩地望着窗外,风仿佛死于昨晚金银花一动不动,那些叶子颜色晦暗不明,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一只燕子从窗口一掠而过/06/04
身份我喜欢循着一个人的言语探寻那些未被说出的、隐藏在需要背后的秘密如果可以,我会继续向更深处寻找。于是我看到无助的孩子站在荒野里哀哭,仿佛被全世界遗弃;我看到一道道伤口,时隔那么多年仍在不为人知的夜里淌着血;我看到一个人内心充满了委屈、怨念、愤怒、悲伤甚至绝望,却忍而不发;我看到……这些组成了一个人命运的轮盘我喜欢把一些文字堆积在一起构建成一座迷宫,或是城堡,又或者只是一个陷阱。我游荡在其中像一个游魂,等待每一个靠近的人,看他们迷失,寻找,陷落。这当然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本意是,这是我自己的游戏是一个人的梦境,是一个人的自语与他人无涉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坐在水边一个人安静地听风鸣,听鸟歌,听虫语;听草木微不可闻的呼吸;听这个世界苍老而悠长的叹息。一根鱼竿数尺纶丝,钓的是鱼,是时光是一个个即将到来的日子,也是一个人无法言说的孤独与过往,一个人生命中的幸福与苍凉/06/04
一只风筝我认识它,去年秋天它就挂在那里,在那一刻我就宣布了它的死亡,即使春风也不能唤醒它的生机,即使夏雨只是加快了它的衰败,使它悬在那里更像一具尸体,一具散发着霉味儿走向腐朽的尸体我想,它肯定用尽了全力才挣脱了那根绳索,那根牵系着它困囿着它的绳索。它肯定嘲笑过那些同伴嘲笑它们身后的尾巴,嘲笑它们没有自由的生活。如今它挂在那里,一根电线抓住了它风吹过来,它就晃一晃仿佛还活着一样/06/04
?大风止息的日子万物保持静穆,热浪一波波涌上来将这个世界吞噬麦子们默默地站在土地上将体内最后一滴水还给天空,还给大地云朵更加轻浮,更加放荡不羁经常在外流浪,留下天空独自空旷的忧伤蝉鸣未曾响起。太过坚硬了那些久藏地下的隐士无法穿透干旱的土地我苍老的耳朵有些失灵总有蝉声在反复吟诵一首夏日的婉约词在大风止息的日子里一切恢复了原状,生活有条不紊,时间每一秒的间隔都精准无比/06/05
由一个颈枕引发的联想先是看到了颈枕,然后想到与少年时骡马戴的拥子很像,于是又想到了套马车的过程——先戴好拥子,然后左手牵着骡马右手拿起套,吆喝着骡马向后缓慢退“稍,稍”,待骡马退进车辕里先把鞍子放在骡马背上,再把套批在骡马身上
然后将套前拉,把夹板扣在拥子前
把骡马尾巴从套后丘拽出,最后弯下腰从骡马肚子另一侧把肚带拉过来,扣紧固定好骡马背上的鞍子,人轻轻一跃
坐在了车辕上,手持缰绳轻轻一抖“驾”得一声,马车就走了起来想到此,又想到过去的人们不用颈枕,不用加班,不用每天挤公交挤地铁,也没有堵车,没有那么匆忙那么急迫,没有房贷车贷,没有学区房和重点,没有那么多恐惧、焦虑和担忧……过去的人像人一样活着,在稳定的节奏里停顿有序;现在的人像一部部机器不停运转,直到发生故障,或是彻底报废我想到,年少时家里养过的骡马它们似乎比现在的人活的舒服,活的更像人/06/05
芒种帖村中有人家嫁女,鞭炮声中那个女子登车远去,父母收拾起伤感在来道贺的人群间周旋。一会儿又一阵鞭炮声响起,那对中年夫妻对视一眼女儿的婚车已经过了村后那条河气温陡降10℃,麦子们已经引颈待戮,它们立起的芒刺并不具威胁只是将一个夜晚扎的失眠。有时候虚张声势也是一种势,在这个季节适合吟唱一首古老的谣曲与麦子不同,种子们藏在仓房里已经准备了很久,它们积蓄了另一种势在六月,它们生长出冲破囚笼的欲望渴望田野的自由。可是田野皮肤皴裂,张着嘴等待雨水送走道贺的人群,那对夫妇站在家门前,想象着女儿的婚车到了何处想象她今后的生活。在另一个村庄鞭炮已被竹竿高高挑起,村里人等在村口等待迎接新人的到来/06/06
今天所有声音都失去了出口被封印在声音内部,安静地等待通道打开的一刻;所有人都踮起脚尖,张望着那些攀向高处的孩子看他们最终爬上山顶,或是滚下山坡许多围观者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看台上,欢呼与嘘声希望与失望,赞扬与斥责,欢喜与忧愁同时堵在喉咙口,随时等待着结果出现后,放其中之一脱困而出我只是路过,那里的表演与我无关。即使过去的四十几年也从未与我有一丝关联。其实我知道最后的结果,无论站在山顶还是掉下来生活还是那样,命运还是那样/06/07
那些离去的人我是说那些离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一点回音传来的人,他们不在你熟悉的地方,也不在你陌生的地方他们不存在于任何一处,从你身边离开从这个世界离开,你再也无处找寻你唤他们,他们不会再给你任何回应偶尔,我只是说偶尔他们会以梦的方式再现,以一件物品一段文字,或是其他你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但你知道那不是他,不是他们,那只是你突然浮现的记忆碎片随着你长大,变老他们的队伍会越来越大,会和你身边那些人那些与你交流、共事的人抢占空间以一种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方式游走在你的脑海中,你的生活里但他们并不纠缠,也不吵闹你会忽然看到一位故友一个同学,一个使你痛苦并眷恋的亲人你熟悉他们,与他们谈论过去那些曾经发生过的趣事,糗事谈论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他们只是微笑即使你的记忆出现偏差也不纠正直到有一天,你厌倦了开始收拾行囊,将所拥有的一切抛开然后一声不响,选择一个夜晚像那些已经离去的人一样悄悄离去/06/07
闪电??夜空下,那些闪电像利剑,像裂纹,一次次把黑暗撕裂又一次次被黑暗吞没雷声响起,从天际向闪电靠拢,使黑暗无法保持安稳夜色沸腾起来,滚动起来有雨水穿透黑暗落下,一滴两滴,很多滴,无数滴雨水落下从被闪电撕裂的黑暗缝隙中倾泄而下闪电还在继续,雷声也是只是渐渐弱了,微了,直到雷声隐去偶尔,天边有光明闪现一下夜晚二十二点三十九分雨声退去,雷声消隐,偶有光明一闪而逝距离天亮还有六个多小时/06/07
昨夜的雨即使闭上了眼睛,那些闪电还是撞疼了瞳孔,它们过于明亮在夜晚,那些装睡的人揣着明白雷声忽而响起,忽而隐去有时如怒斥,有时如轻哼,雨水就时而急骤,时而舒缓地落下噼噼啪啪地敲打着寂静第一声蛙鸣响起时我正在向梦里陷落,似是而非由装睡到真睡,中间过渡很短只需要一个恍惚/06/08
与一些人渐行渐远在路上走着走着,有些人就分道扬镳了。我们曾经走在一起走了很久,我们曾经勾肩搭背一起喝酒,唱歌;一起赞美朝霞落日一起把一个小瘪三痛揍了一顿;一起感叹时光如逝水,流年不再来;一起哀悼一个提前离开的人,他曾是我们中的一员却突然消失;一起谈论梦想这个小人一起说粗话,然后畅怀大笑……走着走着,前方就出现了岔路很多很多岔路,谁也不知道哪一天通向真理也或许,根本就没有,只有不同的选择。然后有人选择向东,有人选择向西有人向南有人向北,有人选择站在原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每个人最终都要独自上路,每个人都与他人渐行渐远/06/08
中药混浊的,暗褐色的液体在透明玻璃杯里保持着安静。在早晨一杯中药与窗外的天空近似有着晦暗不明的颜色,氤氲飘过来并不能使这个早上温暖一丝无需细品,我敏锐的味觉就感受到了陈皮的苦涩,山楂的酸楚以及泡姜的辛辣。还有什么呢总有一些味道无法说清,或许有些甜在繁杂的味道里弱不可查还是算了吧,终归是要咽下的苦也好,甜也好,又有什么关系呢终归是要咽下的,这无法言明的味道这无法说清的生活,这不由己的人生在这个清冷的早上,一杯中药置于案头,仿佛一个隐喻,等待着被揭开/06/09
等待医生挂掉电话,我们——我和母亲开始等待医生到来,等待他将一些液体混合药物输入父亲体内等待他告诉我和母亲,父亲没有大事,输几天液就会好了已经三天了,父亲不再看电视不再躺在门洞的摇椅上纳凉;不再围着大门口外那棵杏树转圈,把一枚枚还未熟透的杏子摘下不再去村子里摇荡,和另一位老人闲聊他闭着眼睛躺在炕上昏睡他已经足够苍老,三天来他的苍老更多了一些,母亲扶他去厕所时有一些苍老趁机爬上了母亲的肩头使母亲矮了一寸。更多的苍老留在父亲身上像蛆虫一样迅速繁衍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邻村的医生还没有到来。我和母亲等待着父亲在炕上再次陷入昏睡,偶尔稍微动一下身体,让我与母亲的焦虑不至于陷入恐惧的漩涡/06/09
黑暗中的生活——书不是生活,而是生活的灰烬玛格丽特?尤瑟纳尔持续数日低温使早晨的梦一再因寒凉而中断。天空阴沉着空气中悬浮着大量阴郁,以及经过一夜发酵后愈加低沉的无力。这个夏天性格乖戾让人无法捉摸,在暑热和秋凉之间来回寻找不到一个安稳舒服的方式母亲早起打来电话,放心不下家里仅有的几个西红柿,担心临走前刚蒸出的包子担心会坏掉,让给她送过去昨日,父亲再次脑梗,医院却还在不舍几个西红柿,这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但它属于生活的细节。此刻,我与父亲隔着十多公里路程这是轮椅无法到达的距离早晨仍然被中药与西药围困这已经成为了我的日常,在接下来的时光里这样的日常会更日常更频繁出现,对此我早有预判,却无可奈何我必须学会与总想攀高的血压,体内不时出现的炎症,血液里不足的糖分,夜半突然出现的胸痛和平相处,还有不断溃烂的臀部。尽管在心里我对此充满厌恶,但我必须学会那些书摆在架子上,已经积满了灰尘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其中的任何一本,倦怠感充塞着每一个日子它们无法带给我活力,也不能使我感到一些生活的希望。我曾经笃定的很多事情,最后发现都是假象,无论是他人所说,还是此刻我写下的这些文字,都无法温暖深渊更深处黑暗中的生活/06/10
在风中那些金银花的枝条在风中用力甩动,像一条条长鞭或是闪电,在拷问,在刑罚可空气中什么都没有,只有风一阵又一阵的吹过来/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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